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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話可說(捉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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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話可說(捉蟲)

步觀瀾走了, 聞遙喝下不少酒,即便都是些清淡酒水,此刻面上也有些發熱。她瞇著眼, 迎面站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吹風,半晌後發現楚玉堂也站在她身邊一動不動。

“誒。”聞遙轉頭看他:“你還不走?不是每天忙得團團轉, 帳庫裏的金子跟瀑布一樣嘩啦嘩啦響?”

楚玉堂晃著扇子,笑得恣睢多情:“等等嘛...你方才說你算是成家, 我覺得這話不對。禮節沒落成,婚宴也還沒辦, 怎麽能胡亂算作成家?兗王前幾日還說要宴邀整個江湖,這便不作數了?”

聞遙:“你著急喝我喜酒?我想先帶他去看看越長摶。”

楚玉堂百書扇展開抵在下頷,半笑不笑沒說話。

聞遙揚起巴掌往他肩膀上來一下:“走了!”

楚玉堂身子往前一晃, 應一下, 看著聞遙抱劍哼歌,沿著汴梁包羅萬象的長街石板道往兗王府方向走去。

給步觀瀾踐行設宴的酒樓靠近城門,離兗王府有段距離。聞遙晃悠悠穿行於往來不絕的行人商販。她抱著星夷劍,紅繩束縛長發垂在身後,嘴裏輕輕哼著調子, 拐過彎邁步往前走。忽然一旁小巷冒出兩三個人,皆是灰撲不打眼的衣服, 立在一邊畢恭畢敬彎下腰叫一聲聞統領。

小調停在聞遙嘴裏。

她打量這三人。全然陌生的臉,沒有絲毫印象。

聞遙歪頭笑笑:“找我啊?”

“督主有請,聞統領,隨我們來。”幾人並不做過多解釋, 言簡意賅, 說完後側身向前伸出一只手臂。

聞遙才註意到幾人都面白無須,說話人的聲音也尖細。

行, 宋督主有請,走就走。

廠監在皇城根底下,督主府在東興街,這幾人帶聞遙去到的一間小宅院既不在廠監也不是督主府。黛青色磚瓦,院子裏開著一株很漂亮的桃花樹,光華落在枝頭燃燒一樣的奪目。半人高的水缸蓄著水,浮萍點綴,好似市井恬淡人家。

“這邊請。”一人為聞遙引路。

聞遙收回看向那株灼灼桃樹的目光,隨那人走到一處小門,踏過一段分外逼仄的小道來到一間密室。

她跨步進門,宋明德站在燈架邊,手中信紙邊角觸碰火芯。

這種情況,一般都是在處理機密文件。

聞遙當即停住腳,覺得這時候走進去有些不太妥當。

宋明德擡眼看過來,隨後把紙扔到燈盞裏:“韓兆今晚便走,他要見你。”

聞遙驚訝一瞬:“這麽快?還晚上走?怎麽覺得那麽見不得人呢。”

“不然呢。”宋明德今日沒有穿那身煊赫的紅袍,瀲灩的灰青色衣裳文質彬彬,陰郁蒼白的眉眼似笑非笑:“天水朝內,西朝,其餘諸國......想著要讓韓兆死的人大把的是,自然低調為好。聞統領也要記得這句話,做人小心些,交朋友的時候選一選。否則走掉一個聲名大噪的北遼三皇子耶律都罕耶,下次又冒出個什麽東西來,可說不準。”

聞遙裝作沒聽見他這話。

宋明德伸手推開一旁書架,自顧自躬身走入地道。房間底下有一處地牢,稻草鋪在地上。韓兆盤腿端坐,發絲整齊,衣裳也整齊,旁邊還擺著清水糕點,待遇比尋常犯人好上不少。

韓兆見到聞遙,笑瞇瞇揮手打招呼:“聞姑娘,又見面了。”

聞遙盯著他:“你見我幹嘛?”

韓兆不說話,視線輕輕轉向一邊的宋明德。

宋明德面色沈沈:“半炷香時間。”說罷轉身上去了。

韓兆向後撐著手:“上次時候比較趕,忘記問聞姑娘有沒有話要帶給詳隱司。若是有,我代為轉交。”

“其實吧。”聞遙真心實意道:“我跟他一見面就吵,沒有半點好話可說。”

“聞姑娘此言差矣。”韓兆嘆息:“你或許是第一次知曉我,但我等追隨大人在天水之人卻對你早有耳聞。當年你在漠北與汴梁相距千裏,且不知大人身份,每每來信都由同一支商隊帶回。大人做事向來謹慎求全,唯獨這封信定要親自去拿,不準旁人經手。大人脾性不溫和,說不出漂亮話,但對你是確有真心,做不得假。”

當時廠監都摸到這個規律,當天都會到商會處蹲守。詳隱司一向奉承隱秘行事,為著一封信倒是殺掉不少番子。

“拿封信而已,嫌麻煩可以不拿。”聞遙不為所動:“就這件事?沒事我走了。”

“誒,等等等等,稍安勿躁嘛。”韓兆正色,叫住聞遙:“我是信得過姑娘的,十裏坊字畫鋪房梁上存放了千兩銀票,勞煩姑娘取用三百兩做燭火錢。我與凝兒姑娘也有幾分交情,往後忌日寒食我不便歸汴梁,便拜請姑娘添上我的這一份。另五百兩勞煩姑娘寄給李回,他是個赤誠之人,我坑害了他,這筆錢就算作給他的補償。餘下的,便算我請姑娘喝杯茶水”

李回便是先前帶頭鬧事的舉人。

“他有才華,先前得罪考官才屢試不得中,經過這麽一次他在天水怕是再沒有出路。”韓兆無不惋惜:“他若是願意,其實可去北遼謀出路,我願代為引薦。”

“得了吧。”聞遙說:“一個寧肯死在宮門口都不願天水屈服北遼之人,是絕對不會去北遼謀生的。你也是天水人,幹什麽了要幫著樓乘衣做事?他也救過你的命?”

“差不多。我是罪臣之身,在天水一輩子不得科舉。”韓兆笑笑,語氣平靜,說出來的話卻有些倨傲:“韓某自認才華不輸如今風頭鼎盛的張鋆張侍郎。有一身才華,卻不得不空耗一生,百年後化為世間最無用的一捧塵土,籍籍無名,豈不可惜?不若另擇明主前往北遼,改頭換面重新來過。”

他姿態閑適,手松松架在膝蓋上,無比坦然,毫不掩飾野心昭昭:“詳隱司大人潛龍在淵,手腕通天。跟著他,我日後也能在天下棋局上有一席之地。”

聞遙沒說話,腳下轉個方向推開門離開地牢。

韓兆追在後面喊了一聲:“當真沒話要對詳隱司大人說嗎?”

聞遙一揮手:“沒有!”

地牢裏點著燭火,但還是太昏暗。邁步出地牢的那一刻,煦煦日光從門外刺進來,竟是一瞬間恍惚聞遙的視線。

待定下神,她看到宋明德站在院子那棵桃樹下,擡頭看著滿枝丫灼華,手指間落有一朵嬌嫩粉白的花。難得平和,整個人透著氣定神閑的斯文與貴氣,像世家大族沈迷於山水奇玩的公子哥。

聞遙想起宋明德說他曾經以編草為生。

看不出來,完全看不出來。十幾年來年踟躕獨行,華貴深紅的宮廷閬苑加諸給宋明德的印記太深,深到已經磨滅過往苦難生活給他留下的印記。世人驚羨的權柄、榮耀盡數加諸在他身上。在外面人眼裏,廠監督主宋明德便是惡毒狠辣,一手遮天的大人物。

宋明德聽到動靜,捧著那朵花轉過身瞧著聞遙,然後毫不猶豫將那朵嬌柔的花掐碎扔到地上。

聞遙回過神:“你,你哥哥怎樣?”

“還好。”宋明德語氣平和:“已經埋地裏去了。”

聞遙猝不及防:“啊?”

“他去逛花坊,吃醉酒半路落進水溝淹死了。”

就你哥哥出門拿前呼後擁的架勢,還能掉進水溝裏淹死?多麽拙劣的殺人理由,連掩蓋都不屑於掩蓋。

聞遙面色古怪,訕訕一笑道:“為何我從未聽過這消息?”

“兗王府如今鐵板一片,少有外界消息能傳進去,除非兗王殿下覺得無傷大雅。很顯然——”宋明德眼中帶上幾分叫人捉摸不透的嘲諷:“兗王可瞧不上咱家”

......

嗯,你這話我沒法接,下一個。

聞遙當即轉移話題:“那個,蘇妃之事,還沒和你道謝。”

“各取所需,無需道謝。”宋明德慢慢朝聞遙走過來:“儲位之爭,多方下註。我為著自己選蘇妃娘娘,順手賣一個人情,不吃虧。”

“那你先前為何不下場?”這個問題聞遙一直很好奇。皇位更疊,滿朝文武或是自願或是被迫也都跟著站隊。與他們相比,惡貫滿盈的廠監反倒是個純臣。連與趙玄序合作也只是做戲給皇帝看。

簡直是天水百姓的地獄笑話。

秦王,或是雍王,無不權勢煊赫。宋明德哪邊都不接近,兩邊送來的好處,廠監都大胃口照單全收。此番用意,一直叫外界不好琢磨。

宋明德走到聞遙身邊:“這麽關心我做什麽。今日韓兆要見你,想來是為耶律都罕。此番舊情未了依依不舍,他日若是戰場相逢,還希望聞統領家國大意為先,莫要手下留情才是。”

好生陰陽怪氣。

“好吧。”聞遙嘆氣:“既然沒事,那我就走了,不打擾你。”

她莫名其妙見了一趟韓兆,酒意也散了。回到兗王府,剛進門打眼就看到趙玄序手上拎著東西站在廊下。

“等我啊。”

聞遙快步走上去,趙玄序順勢握住她的手。

“嗯。”趙玄序給她看自己手裏拎著的食盒:“甜果湯,醒酒的。”

“我今天沒怎麽喝酒。”聞遙端起食盒裏的小瓷盅,將裏面的湯水一飲而盡:“好喝。”

她面色如常,語氣也無恙。趙玄序湊的很近,彎腰瞧她一會兒,忽然道:“你若是覺得舍不得,我們往後同去琉璃島探望。”

聞遙抹嘴,有氣無力一揮手:“我剛才去見韓兆了,他今晚便要啟程。宋明德說很多人都想殺他,這一路得偷摸著走。”

原來有點不開心是因為這個。

那更進一步,便是因為樓乘衣。

趙玄序神情毫無波動,心中迅速完成代換。他伸手摸摸聞遙的臉:“天熱起來,我叫湯山莊子收拾出來,明日便過去住吧。”

叮,你的男朋友向你發出了度假請求。

聞遙註意力頓時被分散,有些猶豫道:“朝堂上的事——”

“朝廷有張鋆,三司有吳佩鳴,十二衛有高少山。”趙玄序毫不猶豫,語氣理所當然:“他們會把事情處理好。”

哇。

把什麽事情都甩給人家,這就是吳佩鳴與高少山忙的腳不著地許久沒露面的原因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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